“哟，怎么你也让雪良瞧病了吗？”
便利店的老板看了一眼雪良刚离开的背影，对柜台前面的年轻夫妇说道。他们的孩子大概有两三岁，拉着年轻妈妈的手，啊呀啊呀地说着什么，偶尔还带出几个像是牛奶、西瓜这样听得懂的词。孩子的爸爸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，替离开的雪良结账：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嗨！开小卖铺的一天啥不知道？那哥们就这样，别看年纪轻轻的，但是就跟有神通似的，好像就没有他不行的事。咱们这邻里邻居的，连我也算上，没少受他帮忙，完了他还有个习惯，事成了也不让人感谢，顶多让人顺手帮他买点平时吃的用的，算是回礼了。刚他一说账记你头上，再一看就这十几二十块钱的玩意，不用问，肯定是帮你什么忙了。”
“你说的还真没错。”年轻的爸爸说道，回忆起当时的事，他还是一脸敬佩：“今年开春之后我家孩子身体就一直不好，总感冒。前几天有点严重了，我们一家都急懵了，送医院挂吊瓶又怕对孩子将来不好，不去治病又怕耽误了孩子。结果雪良过来先给吃了点感冒药，告咱们物理降温，之后按他开的菜谱给孩子吃了两天病情就见好转，现在你看这孩子也没事了。”
“你说都是一样的从菜市场买来的玩意，人家咋就能给孩子治病，咱咋就知道胡吃海喝呢。”
“要不然怎么说人家是名人呢。”
别人在背后的夸奖，雪良当然听不见，不过进了小区大门，刚走到自己家楼下，就看见有两个西装笔挺、头发整整齐齐背到后面的陌生中年人。看到雪良出现，两个人礼貌地点了点头，朝着雪良走来并递上了名片。
“雪良先生，久仰大名。请容我自我介绍，我是制药厂的，我们厂最近新上市一款面向青年人的中药，想请您帮我们做个广告，价钱的都好商量。如果您不排斥的话，我再继续为您详细介绍一下我们的项目。”
“谢谢二位这么高看我。”雪良说着从购物袋里拿出两个桃子，分给眼前的这两个人。刚刚说话的男人一看，似乎觉得有戏，便赶忙接上刚才的话头：“雪良先生您太客气了，我先给您介绍一下产品吧，毕竟东西不好的话不可能……”
“二位请回吧。”
不等他说完，雪良挥了挥手，便自顾自地走向单元门。
“等——雪良先生！”
*
爱是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存在，会让你为了心中最珍视的那个人，奋不顾身地去做所有事情，并在回忆时情不自禁地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人生中最了不起的自己；爱有时也会让你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，去说服自己做一次英雄，而你不曾想到，这次伸出的援手，并不是要扶起一个落难的人，而是为深渊中徘徊的自己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
明明昨天夜里还一个人靠着大树失落，后来就因为顺手救了一个夜间发病又来不及找看医生的孩子，今天就成了另一户人家的座上客。孩子的爷爷一高兴，现给我杀了一只大公鸡，拿农村的大灶配着土豆、香菇炖了一锅鸡汤。等端上桌来，老人家盘腿坐上炕头，手里拿着一根大葱，一点儿不见外地就跟我唠起来。什么属啥的啊、家里几口人、有媳妇没啊……要不是因为大家都穿着夏天的背心短袖，还真有点过年去乡下走亲戚的感觉。
问起工作，我只是说自己是个刚刚失业的青年——之前可能是在大学里工作的记忆如今怎么也回想不起来，而之前在村里当老师的事自然不适合跟他们提起。
在他们一家人的盛情邀请下，无处可去的我共恭敬不如从命，放下行李在他们家又借宿了几天。而我给孩子治病这事一传出去，一天不到的时间里，好像全村的人都来找我看病了似的，给他们家院子里挤得满满的。刚开始我还推辞，可这帮人热情得根本不听你解释，我只好硬着头皮把我肚子里仅存的那点基础知识拿出来给他们对症。好在这边乡下环境好，村里人好吃好睡，又没啥非得拼命不可的工作，乐得生活，也没啥算得上是病的病。顶多节气变换带出来点时令病，架不住人家身体底子好，解起来也简单。
可这样做的结果，就像是在酒桌上一直推辞说自己不会喝酒的人，勉强被劝下一杯之后，便会品尝到接二连三的滋味一样。一两天后，康复了的人们一下子把我当成了正经的医生，虽然我再三跟他们解释说是大家本身免疫力就好，一点点的时令病就算不特意去治，过两天也能自我恢复，但这套说辞在他们的耳朵里只不过是我在谦虚罢了。
一时间无家可归的我，再一次被村民的热情捧到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位置，然而上次夜逃的经验，却让我的心再没办法完全热起来。毕竟医生的称号——哪怕是被人硬冠上的也好——不同于其他，一旦失手一次，后果很可能就不堪设想。在这样的压力下，我尝试主动跟他们解释说，其实我就是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看一些中医的科普，别说治病了，连医师的执照也没有。可大家就像迷信自己手里的股票一定会涨的股民一样，你说的话他们什么也听不进去。最后连我这个坦白从宽的人也不得不成了他们的共犯，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的体质能保护他们别生什么大病。
在这里我尽量在和谐的范围内保持着和村民们之间的距离，即使依然会有好奇的孩子们问起问起，我也不会多说城里面的事情，渐渐地也算过上了陶渊明式的生活。然而闲下来的时候，也难免会去胡思乱想。
丢失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样的？
一想到这里，我就有种想要寻回自我的冲动。毕竟在这里过着安逸的生活，不知为什么就总感觉自己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，尽管一时的医生行为能让我收获前所未有的成就感，但这名不胜实的扮演早晚会把人的精神消耗殆尽。
几天后，我重新收拾起刚打开没多久的旅行箱，辞别了最开始收留我的老人一家。然而正义惯了的心似乎并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我走——我离开村口时刚好看见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在吵架，男青年长得高大笔挺，穿着一身都市的休闲职业装一言不发；女孩我见过，也是这个村里的，她站在男孩的对面，掌心和袖子轮换着抹着眼泪。
“我们不是说好等你毕业回来就结婚的吗？为什么你现在又不要我了？”
“我说了怕你伤心，但外面世界的节奏真不是这么悠闲就能跟得上的。我想在那个世界里拼一拼，不能跟你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了，对不起。”
女孩看上去好像并不懂他说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，只是自己呆呆地杵在原地，我从她的身影中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妮妮。擦肩而过的时候，我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迈出一脚别在男孩身后，右手按在男的脸上狠狠地把他推倒在了地上。
“小子，你也太让一个女孩伤心了吧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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